礼物（下）  

作者 / 赵华；插画 /KJC_KK 阚姜曹

（点击文章底部播放按钮，收听有声剧）

　　冷汗涔涔的村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吩咐民兵队长：“见蛇不打三分罪，你瞄准怪物放上一枪。”民兵队长深吸了一口气，扣动扳机，命中了怪物的身体。原本一直静卧在地的它终于像被刺中的毛毛虫一样剧烈地抽搐、抖动、挣扎起来。 

　　大东子的母亲一屁股瘫坐在了雪地上，而村长变得脸色煞白，他大声对握着枪的民兵队长说：“‘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赶紧再补上几枪。” 

　　民兵队长又端起枪开始瞄准，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从怪物身旁的黑黢黢的锅炉里爬出来一大群通体银亮的东西，它们就像是从冶炼炉里流淌出来的滚烫的银水。那是一群酷似昆虫的多足动物，背上覆盖着坚硬而光亮的壳，但每一个的个头都有核桃大小。它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爬到了怪物的身上，严严实实地将它包裹了起来，看样子是想保护它。 

　　眼见怪物被包裹得越来越严密，越来越厚实，村长像受到了提醒似的大声对身旁的民兵队长说：“开枪！快开枪！” 

　　民兵队长这才从那种惊愕失神的状态中苏醒过来，冲着裹满银亮甲虫的怪物再次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脆响，子弹呼啸着击中目标。有好几只银甲虫被击落在地，还有一只的银壳被击碎，同银水一般闪亮的汁液从肚子里淌了出来。不过其他的银甲虫立刻补上了空缺，再次将怪物裹得密不透风。与此同时，银甲虫们似乎也意识到了形势紧急，开始包裹着怪物向锅炉里移动。 

　　村长像陷入癫狂中似的，又大声吩咐民兵队长：“射击！射击！把梭子里的子弹都打光！” 

　　于是民兵队长连连开枪，又有十几只银甲虫被打落在地，还有五六只肚开膛破，流出了银色的体液。但数量众多的银甲虫们还是有条不紊地将体型庞大的怪物抬进了被烟火熏烧得黢黑的大锅炉里。 

　　怪物安全无虞后，又有一小批银甲虫从锅炉里风风火火地爬了出来。众人都吃了一惊，但银甲虫们并不是来报复袭击他们的，它们将刚才被打死的几个同伴也抬进了锅炉中。 

　　紧接着，地面突然轻微地颤动起来，就像是被筛子在筛。 

　　半插在土里的那个大锅炉发出低沉的穿透力极强的吼叫，就像是一头被激怒了的犀牛。它的尾部突然之间喷出了几股火焰来，紧接着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力 量腾空而起，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黑点，然后消失在了雪后洁净的碧空中。 

　　怪物并没有伤着大东子，也没有将他吓出毛病，这让大东子的父母亲略感宽慰。大东子小学毕业后又到镇里上初中，然而，蹊跷的是，同龄的孩子都像玉米秆一样噌噌往上长，而他却像旱了水的秧苗一般没有长高半寸，甚至连模样也丝毫未变，还是一张憨里憨气的娃娃脸。 

　　大东子的哥哥入赘到城里的一位老知识分子家，妻子的妹妹是大学里的高才生，听说学的是什么天体物理。有一次，大东子去哥哥家玩耍时无意间看到了一本杂志，上面的一幅彩图叫他吃了一惊，险些把暖壶摔碎在地。图上印着的是一个扭来扭去的软梯，它同他当年触摸怪物时出现在头脑中的绳梯一模一样。 

　　大东子满面惊愕，张着大嘴仿佛活见到了鬼。高才生看出了他的异样，于是问道：“你怎么了？你像是见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 

　　大东子伸出根手指头，指着杂志结结巴巴地说： “我见过，我见过这个梯子。” 

　　高才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些揶揄地说道：“这不是梯子，这是 DNA。” 

　　“DNA？”大东子重复了一遍，完全不明白。 

　　见他一头雾水，高才生只好像为小学生上课一般为他解释道：“DNA 就是基因，基因就是生命的程序和密码，小到蚊蝇大到人类都是原子和分子依照基因指令用蛋白质堆砌出来的。基因决定着人的形态、容貌、疾病和寿命。”

　　大东子指着两根长绳间的一条条均匀排列的横木问：“它们是什么？它们每一个好像都是由两个长颗粒组成的。”

　　高才生对大东子能发现这一点很感诧异，于是更加用心地讲解，“它们不是长颗粒，它们的学名是碱基，是基因的核心组成部分，也就是基因的指令代码。碱基共有四种，分别是腺嘌呤、鸟嘌呤、胸腺嘧啶和胞嘧啶。碱基两两成对，自由组合，它们的组合方式有无数种。国外正启动人类基因组计划，要破解人体的两万五千个基因的三十亿个碱基对的秘密。假如了解了那些秘密的话，就能够有的放矢，让它们重新配对，形成有利健康的指令。”

　　后来，高才生又播放一部英文版的纪录片，她知道大东子不懂英文，给他解释说：“这是大名鼎鼎的旅行者一号探测器，旅行者一号是美国航空航天局于1977年9月5日向外太空发射的一架无人探测器，按照计划它将掠过木星和土星，并借助于它们的巨大引力，利用弹弓效应在2013年至2015年左右飞到太阳系的最边缘，甚至飞出太阳系，飞抵别的恒星系。发射旅行者一号的目的就是表明地球和人类的存在，向有可能存在的外星文明表达问候，同他们建立联系，缔结友谊。旅行者一号上携带了一张镀金唱片，里面存储了地球的坐标信息、27首世界名曲，还存储了用55种地球语言向外星文明问候的话语，其中的汉语问候语是——各位都好吧，我们都很想念你们。”

　　大东子像被高压电击中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回到简泉村后，大东子整天抱着脑袋躺在炕上，他的双眼直勾勾的，像是在琢磨什么难题。

　　“东子，你不舒服吗？”大东子的母亲问。

　　“东子，你头疼吗？你在想啥呢？”大东子的父亲问。

　　大东子没有回答他们，仍旧在呆呆地思考什么。

　　中午时分，天空由晴转阴，并且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大东子信步来到了屋后，那片杨树林多年前就被烧光了，如今它被开垦成荒地，种上了苜蓿。丝丝缕缕的小雨渐渐变成了如织如梭的中雨，大东子的全身都湿透了，但心事重重的他浑然不觉。雨势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滂沱暴雨，与此同时，天空中划过几道刺目的闪电，并且猝不及防地响起了一声惊雷。

　　雷声是如此大，震得地皮都嗡嗡作响。换做是别人早就胆战心寒，但苦身焦思的大东子仿佛被炸雷炸开了心窍似的，像中举的范进一般举着双臂在大雨里连蹦带跳，口中大声叫喊着：“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是的，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了几天，大东子终于在响雷的触动下猜出了十三岁时遇到的怪物和银甲虫的来头。

　　它们不是怪物，也不是什么妖精，它们是游弋于太阳系内的外星生命，那个黑黢黢的大锅炉就是它们的飞船。

　　也许它们专程来太阳系探险考察，也许它们只是偶尔经过此地，总之它们发现了旅行者一号，发现了安装于其中的镀金唱片，并且读取了其中的信息。它们临时调整计划，打算到这个小小的世界瞧一瞧。于是，就在那个天寒地冻的春节它们飞抵地球，恰巧降落在大东子家屋后的杨树林中。

　　它们的王，那个胖乎乎的怪物要同大东子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星际接触，它逐一模仿镀金唱片中的话语，向大东子表达问候。它还要代表自己的文明送给他一件小小的礼物。如果有可能的话，在滞留地球的短暂时间里，它还会送给更多的地球人这样的礼物。

　　它吸引他过来，利用四维的力场调整他体内的某几组基因的碱基对排列次序，让他从此不会再衰老，终其一生保持在现有的状态。

　　本来后面赶来的几个人也有机会得到这件礼物的，可惜他们表现出了明显的敌意和攻击意图。它们不得不匆匆返回船舱中，离开这个蒙昧初开的世界。

　　猜出真相之后，大东子又病倒了，浑身湿透的他趴在炕沿上像失去了什么宝贝似的椎心泣血地哭泣着，哀号着，拼命地用手掌一下一下地拍打着炕沿。

　　“东子，你咋了？”“谁欺负你了？”大东子的父母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更不知道大东子是在为他们错失了一生之中最为宝贵的一次机会而痛心疾首。他多么希望他们当初也能摸怪物一下，也能够永葆青春，不再衰老。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像其他常年在田地里挥汗如雨的农民一样，大东子的父母终于要为自己大半生的过度耗费身体而付出代价，他们以比常人更快的速度衰老，并且最终疾病缠身，沉疴难起。赤脚医生治不了大东子父母的病，大东子的哥哥将他们拉到城里，城里医院里的大夫也无能为力。

　　在父母亲病重的日子里，大东子不止一次地跑到苜蓿地里，眼巴巴地望着空荡荡的天空，盼望着外星文明的王和它的子民再度降临，但直到父母先后撒手人寰，这样的幸事也没有降临。其实大东子也清楚他们不会再来，哪一个登门拜访却被刀枪相待的人还会再来自讨没趣呢？这只是他在无助与绝望中的侥幸之想和无奈之举。

　　大东子一直没有成家，他仍旧是一副小学生的模样。2013年9月13日这天，大东子从电视上看到了一条新闻，美国航空航天局的专家确认，1977年发射的旅行者一号探测器已经正式飞出了太阳系边缘，飞向别的恒星系。

　　旅行者一号仍在飞行，看起来当年的外星生命遇到它后只是读取了它所携的镀金唱片上的信息，并没有将它拦下。镀金唱片上的声音和图像仍会被别的外星生命发现并读取，大东子想兴许他们有一天也会来到地球这个小小的世界，为某个城市或村落的某个幸运的人送来独一无二的礼物。